第一百五十二章 西流水 (第2/2页)
蓝天凝大急,不顾手间痛意,弯腰拾起地上钢刀,口中大叫道:“那是大人预备着留给日后流民来时之用,哪怕一分一厘也决不能擅动!”
“流民的死活,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?犯得着用咱们花钱,去买他们的性命?”
渠料少女此话既出,竟又引来众人反唇相讥。觉交战之地远在天边,金人必不可能前来江夏者有之。流民多是乞丐,只须将他们赶往别处者有之。更有甚者,言道这钱虽是楚家所资,可归根结底却皆为其平日搜刮得来民脂民膏,眼下还之于民,本就乃是天经地义。
凡此种种,蓝天凝皆听在耳中,直气得浑身上下簌簌发抖。若非顾及自身官府身份,那也真想即刻同众人拼个你死我活,教他们再也不敢大放厥词。
“刚才你们里有人说,金人不过是如从前般寻常劫掠一番,待心满意足便会回转,绝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来。”
“哼!当真可笑至极!”
少卿十指微攥,何尝不是同蓝天凝一样忿忿难平?可面对如此众多之人,若想要他们于将来战时成为助力,终究还应攻心为上。
心思电转间,他遂阴沉着脸膛,寒声说道:“我前日方从中都回来,大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们!这次金人已下定决心,倘不能把中原之地全都纳入囊中,那便绝无善罢甘休之理!”
“刚刚我来时走在官道,已能看见自北方到此逃难之人。他们流离失所,最终便只有冻死饿死。之前有人说不必理会……那我倒要问问!倘若有朝一日你们同这些人身份互异,又是否也希望旁人对你们连看也不愿多看一眼?”
人非木石,岂能无情?众人先前虽群情激荡,可既遭少卿劈头盖脸一番怒斥,至此也变得默然无语。
楚夕若从旁见了,亦适时出面担保,说自今日起所有人家中生计俱由楚家出资照料,以便人人留在此地安心操练。
而眼看一场风波渐趋平息,四下里却又传来数声蔑笑。而后,便是一人阴恻恻冷嘲热讽道。
“朝廷有几十万的大军,都尚且挡不住人家的兵势。咱们区区两三千散兵游勇,又能搅起什么动静?”
“依我看呐,不如等金人来后直接开城投降,也省的白白死伤人命。”
“你说什么!”
蓝天凝眼眸发红,再难按捺满腔盛怒。提起刀来气势汹汹,无论如何定要将此人揪出。
只是她脚下才行数步,便被少卿身形一晃,就此挡住去路。
“阁下是觉,咱们要同金人交战,便毫无半点获胜可能?”
少卿神情微妙,见刚刚这说话之人之人约莫中年岁数,着一身轻便甲胄,正是最初藏匿在人群中的数个兵弁之一。在他身边,则是一干同袍左右环绕,人人脸上骄悍昂扬。
“这是连三岁孩子都懂得的道理!怎么?莫非阁下独独却不知道?”
因觉自己身边人多势众,那士卒倒也有恃无恐。言讫更挺直腰板,傲然同少卿目光相接。
少卿心中含恨,但几度斟酌,终归并未发作。又深深吸进口气,同众人朗声说道:“我想请问,诸位是否也都如这位大哥一般,觉此事乃是万万绝无可能?”
众人闻言,皆低头默不作声。蓝天凝从旁见了,心下里但感阵阵悲难自抑。
少卿微微沉下脸色,继续说道:“金人势大,虽看似难以阻挡,但天下事从来便在人为!何况他们人人也并非天生得三头六臂,只要咱们处置得法,戮力同心,那便未必不能以弱胜强。”
“诸位大多顾念家中亲人,可倘若就如这般轻易开了城门投降,到时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。非但祖宗之地断然无从保全,就连他们的性命存亡,今后也都须得仰仗他人鼻息!等到那时即便你们再想后悔,却又该找谁人前去哭诉?”
少卿愈说愈快,提及家中亲人之时,眼神看似无意一瞥,恰与楚夕若彼此不期而遇。
少女俏脸微红,芳心窃喜之余,心下却觉自己当前武功今非昔比,即便将来临到战阵之上,倒也未必便不能反而保护于他。
“场面话自是人人会说,可到最后还不是要我等弟兄去同旁人送死拼命?”
本来经少卿慷慨陈词,众人总算稍稍有所动容。渠料那士卒竟又蔑然发笑,更似挑衅般微一努嘴,手指校场外一条潺潺津流。
“若想要我相信了你的鬼话连篇,除非这河水倒流,反而淌向西边!”
“你此话当真?”
见少卿表情怪异,几未思索便又反问,士卒胸中难免有些忐忑。可转而见那河流虽只是长江中一条细小分支,但也着实浪潮汹涌,水奋势激。遂又放下心来,双眉一挑,高声大叫道:“不错!怕只怕你还并没这个本……”
他话未言讫,陡然忽觉一阵劲风迎面大作。再见少卿身形翼展,自水面之上踏出数团涟漪弥散,已转瞬飞掠到了中流。
众人大惊,登时呼啦啦一齐涌至岸边。对于少卿如此卓绝手段虽觉错愕,可若说他竟能教这奔腾河水倒转回流,却仍旧断断难以相信。
眼下已值隆冬,这河水固然尚未冰封,但也着实寒凉刺骨。不过少卿身集青城广漱两家内功之大成,端的堪称举世无双。是以待脚下一沉,将自己身躯猛然没入水中,一时非但半点不觉冰冷,反倒更有丝丝暖意游走周身,便教再来待上数个时辰,也都全然百无禁忌。
他双脚稳如磐石,暗将体内气息凝聚交汇。旋即猿臂长伸,分向左右,双手大开骤然奋力,两股澎湃内力登自掌心喷薄急发。
周遭水流受其所激,起初只是在他近畔依稀浮现漩涡,可待那漩涡越发变大,以至竟然相互连成一片,岸上众人终于脸色剧变,纷纷指着那水中瞠目结舌。
这河水宽逾十几二十余丈,最深处足能没过肩头。少卿置身其中,内力亦似北冥瀚海,源源不断直往四下发散。
一众漩涡嘶鸣作响,“哗啦啦”溅流飞清,猝然间仿佛遭一只无形大手从中辟开,便以少卿当前脚下所站为中央,齐朝两岸散出道足有两三尺宽的偌大空当。观其人前后两股湍流虽急,却又委实泾渭分明,二者各自不沾分毫。
“你们看!倒流了!他当真教河水倒流了!”
众人正自惊骇,忽听不知是谁开口一记惊呼。自数千道目光愕然注视之下,少卿吐气开声,竖立双掌,面前湍急河水竟亦被他恍若以手使指,汤汤反向西奔。
那士卒在旁看的心惊肉跳,发觉少卿正目中喷火,直朝自己望来,忙跌跌撞撞向后踉跄。只是还未及跑出丈许,背心便遭运劲一提,整具身躯如飞絮般腾在半空。
自阵阵杀猪似的惨嚎声中,他遂就此被掷入河里,又随“砰”的一声惊天巨响,在水面扬起一注偌大崩浪。
“我已如你心愿般做到,你还有何话好说!”
少卿怒形于色,与那士卒一齐在水中扑腾,眨眼浸泡下来,业已冻的其人嘴唇发紫,足足没了半条性命。如此又过须臾,方在众人连天欢呼声中飞跃回转,手间奋而一掷,将那士卒抛在河边干岸之上。
“你感觉如何?”
面对此景,楚夕若移步上前,忍不住小声发问。
少卿微微一笑,抬起一只湿漉漉的右掌,在她手背上轻轻拂过。随之回作正色,遥向众人抱起拳来。
“既然这河水尚能倒流,天下便绝无难以做到之事!在下一人势单力薄,只盼在将来战阵之上能与诸位携手杀敌,令夷狄不敢小觑我中原无人!”
“不错!小兄弟你英雄了得,咱们大伙儿全都愿跟着你,教那些金狗人人有来无回!”
少卿适才一番技惊四座,真令众人无不心悦诚服。故待他一语言讫,四下里登即应者如云,一时群情振奋,斗志昂扬,浑与最初判若两样。
倘将此事放在从前,面对这般万众拥戴,想必少卿也早已飘飘然忘乎所以。然及至如今,除却倍觉肩上责任至重,便只剩下无尽唏嘘感慨。就此面色凝重,朝众人凛然执礼。
“顾少侠,夕若妹妹。这次若不是二位来得及时,真不知事情还要酿至何等地步!”
不多时众人皆已返回营中,蓝天凝则率众公差来到二人面前。回想适才诸般情形,即便如今也还着实心有余悸。
“大敌当前,区区小事何足挂齿?”
少卿面色哂然,正要问及二哥贺庭兰现在何处,却被旁边楚夕若赶在头里,小心翼翼牵过蓝天凝一只沾血素手,心中关切端的溢于言表。
蓝天凝面泛微红,连连只说皮肉之伤无甚打紧,就此轻轻将手缩回袖中。
众人兀自言谈,忽从远畔而来一行数骑,等到橐橐及至近前,始才看清头前二人正是贺庭兰与柴公差,身后则为其余一众捕快衙役。
贺庭兰翻身下马,正要开口告迟来之罪,一俟看见少卿浑身湿漉,蓝天凝指端鲜血流淌,一时难免大为惊奇。追问之下得知适才自己未曾来时,校场内众人竟然险些哗变,那也着实大吃一惊。
“好哇!这些个刁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,想要造反不成!”
而见少女受伤,柴公差更义愤填膺,登时抽出刀来,要为她前去报仇雪恨。好在蓝天凝极识大体,几番好劝歹劝,总算令其消下气来,姑且将此事作罢。
众人一同走进校场,少卿前往更衣,蓝天凝亦去自行处置伤处,少时便又在主帐之内齐聚。
贺庭兰开门见山,向少卿问起昨夜自己提议,官府与江湖各派携手之事考虑如何。少卿稍加犹豫,还是将临来之前与一干青城耋宿所商量结果,对兄长如实道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