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8章 坚志不可夺 (第2/2页)
赵黍沉默片晌,如今的他早就舍弃这种妄想了,这么说其实是为了误导梁韬对自己的看法。
“皇天后土不行,那就以天地为名。”赵黍说:“不塑神像、不立牌位,焚表祭天、埋简礼地。这总行了吧?各项法仪都可以按照崇玄馆的法脉传承来重新排布。而且除了天地主祀,还有附祀之位,青崖真君可以位列其中,国师大人紧随其后,如何?”
梁韬放下杯盏,神色严肃:“赵黍,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?”
赵黍后退半步,似乎被吓住了:“国师大人,我这是一心一意为了大计着想!”
“我知道。”梁韬忽而一笑:“但我总觉得你在耍什么心机。”
赵黍当然在耍心机,可即便被点破,他也不慌不忙,反驳道:“什么心机?如果给自己筹划未来也算心机,那天底下还有谁不是耍心机的?
国师大人,你可知人间道国一旦开始,便绝无退路可言,任凭你怎么解释,华胥国内必定要有一场大乱。此时外人还不知你我往来,但以后事情公之于众,你是不怕别人找麻烦,可是我怕啊!”
这话找不出半点问题,也是赵黍目前的顾虑之一。他协助梁韬推动人间道国,跟梁韬有仇怨的未必能报复他,却可以对赵黍下手。
“不必跟我叫苦连天。”梁韬直言:“王、楚两家的长辈,恨不得将你撕成碎片。若是没有我,你以为你自己还能在此地安享清福吗?”
“莫非是楚侍中?”赵黍很清楚,自己在青岩郡的行为,让崇玄馆在地方上的势力大受打击,肯定会引起报复。只是赵黍也仗着自己与梁韬关系,做起事来毫无顾忌。
后来梁韬让梁晦送来一盆花卉,一株四蕊,赵黍剪去其中三朵花,其用意便是暗示梁韬崇玄馆以永嘉梁氏为主,将另外三家蚕食并吞。
如今崇玄馆的楚氏子弟以当朝侍中楚奉圭为家主,若论修为法力,其人肯定不能与梁韬相提并论。但是仙系四姓中,楚氏人丁最旺,甚至有好几家分支,诸如宜安楚氏、越浦楚氏、檀岩楚氏等等,以至于崇玄馆子弟受任地方官长,大多是楚氏出身。
崇玄馆的确人多势众,但也绝非铁板一块。只是永嘉梁氏武德最盛,朝中有梁韬、边关有梁豹,自然凡事以梁氏为尊。
仙系四姓利益一致,彼此相安无事。可要是彼此起了冲突呢?
赵黍发现,人间道国这件事,仙系四姓其余三家恐怕并不清楚。而且永嘉梁氏看似尊崇,但大多数人手被牵制在拒洪关,梁韬就算分身有术,也不能面面俱到,许多事情也要靠下面的人手去做。
为了获得另外三家的支持,梁韬对三姓子弟在地方上多有放纵,在朝中以国师之威加以庇护。
赵黍忽然想起,当初在石英城时,梁韬在楚孟春的庄园找到十几坛太黄煎玉酿,这种珍贵灵药,楚孟春每年只往地肺山送一坛,连梁韬都大呼贪心。
可想而知,另外三家的子弟也有各自利益,并不完全像永嘉梁氏坦白。而即便强大高深如梁韬,也没法掌控全局。
从东胜都到青岩郡,表面上是国主借赵黍来打压崇玄馆,可梁韬也在利用赵黍来打压另外三家。现在鸠江郑氏已经倒了,梁韬没有选择死保郑氏,王、楚两家又将如何自处?是否会处处仰仗梁韬?
偏偏梁韬要做的事,不可能仅凭独自一人能成。分布华胥国各地的福地坛场,无论如何也要崇玄馆子弟来护持,永嘉梁氏人手不足,就必须借助另外三家,不可能与他们彻底撕破脸皮。
同样,另外三姓也不敢跟梁韬正面死拼,但这不妨碍他们用尽各种手段来搪塞敷衍、推诿卸责,迫使梁韬做出些许让步,这还是有办法的。
所以前些日子,朝廷里参劾赵黍的并非旁人,恰恰是侍中楚奉圭为首的一批官员,他们这番举动其实存了试探梁韬的意思。
赵黍也觉得可笑,人间道国这件事,从表面上看,整个崇玄馆能够获得巨大利益。但细究起来,原本仙系血胤四姓世家并称的格局,立刻会转变成梁韬与永嘉梁氏的一家独尊,彻底压服另外三家。
这并不是说另外三家一无所得,只是相比起未来更大的机缘,人们未必会舍弃眼前已经掌握的利益。何况人间道国即便在其他修士看来,也近乎是异想天开,哪怕是赵黍凭着赞礼官家学,也是半信半疑,崇玄馆其他人未必相信梁韬能够做到。
“大家族也有大家族的难处。”梁韬感叹起来:“青崖真君虽然是四姓共尊仙祖,但梁氏早年间曾经衰败过。而且时日一长,故旧情谊便比不上利益算计。你现在应该明白,为何我不能处在配飨附祀的位置上。名不正则言不顺,礼法之事,你比我更清楚。”
“你一定要将自己摆上主祀之位吗?”赵黍再问一次。
“不错。”梁韬点头,语气不容置疑。
赵黍仍旧劝说道:“你可知这里面承负牵连有多重?我知你修为高深,但这种事不是开玩笑的!你一旦登上那个位置,苍生信愿滚滚而来,你承受得住吗?蒹葭关出现的那条大蛇你应该也见到了,那便是受到信愿染化的下场!你是仙家高人,本该追求逍遥超脱,何苦沉沦其中?”
梁韬鹰眉轻挑:“你觉得我不如那条大蛇?”
赵黍不答话,梁韬言道:“幽烛不过是丰沮十巫凭空构造而出,强行染化先天神圣,使其具备独私灵明,哪里比得上久经凝炼的仙家真灵?你境界未至,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好。”
其实赵黍这番劝说,并不完全是为了掩饰,他的确试图劝梁韬放弃人间道国,与其到最后大乱滔天,如果梁韬肯主动思退,那将是无数生灵的幸运。
奈何匹夫不可夺志,梁韬的宏图伟业,又岂是赵黍几句话能够说动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