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宿县烟火 第十六章 曾衍礼 (第2/2页)
曾道广如何忘得了那天,自他的名字被报上去,先是他父亲和师父两人避嫌弃议,再是住持因抱病不能参议。
等到他议牒之时,只有知观、监宫、掌籍、知库、直岁五人参加议定。
曾道广沉声说:“唯有冯监宫和杨直岁点了头,余下三位,都不曾同意。”
曾衍礼眼神微眯,笑道:“衍勤、衍孝就不多说了。他们或是出于真心,或是出于私怨,向来都不对付,一人一边也不碍什么事。”
“但你的关键就在于……冯监宫!”
“冯监宫!”曾道广脸上满是疑惑。“可冯监宫明明是在议中支持我的……”
他本以为自家父亲会说申衍宏,甚至会说到知观,但是却没曾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。
“唉!”曾衍礼轻叹一声。
“就是因为他支持你,你才评不上这个州牒!”
稍顿了顿,他继续说道:“冯监宫初来乍到,又无根基,上来便插手观中假牒名额,知观如何能允?”
“看似申衍宏跳得最欢,但若不是知观有意,他拿什么来抗衡监宫?!”
听到自家父亲讲起内情,曾道广心中愤懑不减,“那衍章师叔,道晋师兄不一样得了冯监宫的赞赏,为何他们不曾被否?
曾衍礼直直盯着自家儿子,直盯到他心慌侧目,方才作罢。
“你要是有他二人的功行,谁都不会去阻你!”
曾道广面上一阵羞煞,曾衍礼这话说得太直,摆明了告诉他,就是因为他功行不足,所以才会成为知观与监宫角力的关键。
“你身上牵扯多,又最富争议,冯监宫有此心意,也不奇怪。”曾衍礼补充了一句。
曾道广面上青一阵白一阵,喉咙里有几分沙哑。“那县丞招我之事,也是冯监宫推动的么?”
曾衍礼点了点头。
“那你为何……”
终究还是年轻了……曾衍礼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,耐着性子为他解释道:“冯监宫想用你来告诉观中他的能为,连县丞都给你找来,这的确显出他手段非凡。”
“但他却忘了一点!”
曾道广忍不住抬头望向自家那不正经的父亲。
“一阳复清明,希微衍道宁。”
曾衍礼轻吟一句,复又和煦笑道。
“清河观在这宿县传承近两百年,录得是天都谱系,奉的是天都道令。”
“他一个新上任的宿县道会,连天都山都不曾拜谒过,就如此招摇,这观里数十位在牒道士,谁会把他放在眼里?!”
曾道广被自家父亲点醒,不禁想起今日的种种异常,喃喃念道:“难怪今天这样的日子,师父他老人家不来问我,却去讲堂说经……”
他非痴愚之辈,只是今日骤然觉悟如此多的内幕,心神恍惚之下,几难自持。
待他消化了诸多内容,便挣扎着站起身来,红着双眼望向其父。
“我贪那县丞府上讲经的薄名,闹出这般场面,如今被人传为笑柄,是不是也在你意料之中?!”
曾衍礼沉吟片刻后,语重心长道:“你性子急躁,又一路顺风顺水,在观里也是自大惯了,不将他人放在眼里。”
“若是不经这一遭,沉不下心来,到时候少不得要走上弯路。”
听到此话,曾道广心里那千百滋味,搅成一团,胸中积郁造作,再难分解。
他闭上双眼,挥袖转身,摇晃着撞出房去,也不回头。
“少爷!”
“少爷!”
……
看着他的背影,曾衍礼回过双目,掩住其中优色,起身收拾茶具。
“唉!”
书房内,唯有一声长叹。
………………
城南,玉古巷。
卧房书桌上摆着一部《升明悟玄篇》。烛光下,梁璟正在埋头苦读。
“静中感物,静外无身。”
梁璟提笔圈出这句经文,写下一道批注:“一切身内变化,皆可自入静中求得;入静观身,为物之本。”
这句经文,若是梁璟不通桩功入静的玄妙,就只能形而上学的从文字出发,去揣摩它的含义。
这样一来,陷于经文繁义,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照本宣科的庸道。
“我莽牛变化的命功修行,有经文指导,再加上诸多名家注解,的确是拨云见日,远强于我独自摸索,只是我这屋里的经文实在是太少了。”梁璟暗自感叹道。
他以道门经典为参考,那些命功修行的诸多疑惑都烟消云散,如今尝到了甜头,心中竟生出一股家无藏书的遗憾来。
“经楼得常去了,只是我晚上不在观中,倒是不太方便……得多抄些书来。”
“有静观己身的境界,外炼阶段对我而言不过是水磨工夫,闲暇之余,我倒是可以多花些时间在拳脚招式上。”
“不然我空有境界,发挥不出来,却难免为小人所欺。”
心中思绪万千,梁璟轻捏捏额角,晃过脑子里的杂念。
起身推开窗户,遥望着头顶明月,梁璟一时竟有些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