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元宵 (第2/2页)
秦川话锋一转,“但在下有两个要求。”
“秦相公请说,只要小可能办到,一定去做。”
“在下将出门远游,尚差一匹能走长途的好马,魏老板常年四方行走,想来对这方面极有眼力,我想请魏老板……”
“好说,我们戏班子就有好马,若是秦相公看不上眼,我就从别处调来,便是官马,也能给你想想办法。”他暗自松口气,还以为秦川会提什么无礼的要求,没想到竟是这等小事。
莫非难题在后面。
他屏息凝神,等待秦川提出第二个要求。
“如此甚好,在下第二个要求是,想请魏老板在接下来一年里,一月演出一次上错花轿嫁对郎,不知魏老板可看过这故事?”
魏良野浑没想到,秦川竟要求他一月唱一出指定的戏。他唱的戏曲多以神道教化为主,即使有涉及情爱的,多也是才子佳人,金榜题名的故事,而且很少涉足。
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故事,他看过,里面没有神道教化的那一套,更不是常见的才子佳人故事,但这个故事,着实给人吸引力,读完之后,不止冰雁玉湖两个女主,其他人物,都跃然在脑海里,挥之难忘。
只是这一类的戏曲,他确实没试过。
人对未曾尝试的事物,往往恐惧多于好奇。
他有些为难:“实不相瞒,这类的戏曲小可未曾试过,怕是唱的不好,砸了招牌,不如秦相公编好曲目,我让几个弟子先试试?”
秦川心想若是你弟子来,效果就没那么好了。
要上错花轿嫁对郎扩大影响力,给玉湖冰雁增添更多的姻缘香火,非得魏良野这等类似现代的天王巨星出马不可。
他微笑道:“自来有大成就者,借不乏破去前人桎梏的决心,魏老板若是只想做个当代名家,此事就作罢,若想名垂千古,为后人所记,难道靠观音鱼篮记这样的神道教化故事就真的能行吗?说实话,舍妹此前听魏老板唱曲,都睡着了。小孩子都不喜欢,难道大人真的喜欢这个故事,无非是魏老板戏腔了得,即使换个故事,大人也是爱听的,可也仅是如此。”
这话戳中魏良野的心事,他戏腔冠绝当世,可总觉得差了一个名曲代表作。
他见到柳毅传的故事,自是如获至宝,找人到处打听,才知道是陵州第一才子秦川所作。
现在看来,那上错花轿嫁对郎也是对方的作品。
无论是柳毅传还是上错花轿,都脱离了前人窠臼(kējiù)。
魏良野沉吟不语。
秦川复又缓缓道:“此正是魏老板从来一箇窠臼,何故至今出脱不得,岂自以为是之过耶?”
这是秦川化用理学大儒朱熹的一段话。
魏良野算是半个读书人,闻言大为震醒。
秦川又道:“释门神道教化,依旧入人欲窠臼,名为神圣,实则烂俗矣,魏老板何不得脱?”
魏良野终究是想着要成一家之言,以为不朽。
既要不朽,就不能依循前人。
“秦相公所言甚是,小可受教了。”
他不是受秦川的点化,而是正视内心想要留下不朽之名的欲望,唯有正视人欲的作用,才能成圣,立下不朽之名。
这一点实则与当世的理学颇有违背之处。
可是魏良野行走四方,见惯世情,心里所体会到世间之理,恰恰与人欲脱不开干系。
他又非是理学正统,自然更不会在意理学的教条。
只是礼教的规矩当谨守着,这是处世为人之道。
大家都这样,伱偏要特立独行,那样不好。
秦川的话,对他颇有拨云见雾的效果。
说实话,鱼篮观音那一出戏,他自己都唱吐了。
“不敢,这只是在下一点愚鲁浅得,魏老板有所悟,那也是你自身开悟,即使在下不说这些话,你将来还是要走这条路的,无非早晚。”
魏良野:“秦相公的风采,似乎与今世显学有些格格不入,不知师承何人?”
秦川:“不敢说有什么师承,在下行事,无非是‘自然为宗’、‘学贵自得’。窃以为天地虽大,但有一念向善,心存良知,虽凡夫俗子,皆可为圣贤。”
魏良野虽然名声很大,可唱戏的地位依旧不过是下九流,旁人捧他,却也轻贱他。
秦川之言,实在是说到他心坎里去。
“秦相公胸襟似海,只是这话可不兴在外面说。”
无论儒释道任何一家,异端往往比异教徒更可恶。其中只有道门稍好一点,因为道门没有一家独大的情况出现。
崂山和龙虎山,斗了千百年,谁也没敢说自己是道门第一大教。
但道门的势力历来被当权者警惕,因为历史上不乏有道门造反,席卷天下的例子。
佛门搞事不过是占田地,圈人口。
道门几次造反,都差点掀翻了一个大一统的王朝。
所以到了大梁朝,对道门管控极严,反倒是给了佛门发展壮大的空间,民间多有信众,似闻香教这等掺合佛门教义的邪教,亦具备造反的实力了。
但与前代天师道、太平道依旧不能相比。
历朝历代,国恒以弱灭,唯天汉以强亡。
以天汉之强,到了末年,也能镇压周边异族,可太平道一起事,天下大半沦陷,烽烟遍地。
直接给天汉挖掘了坟墓。
秦川微微一笑:“也是一些胡言乱语,出了这个门,我可是不认的。”
魏良野不禁一笑,他觉得秦川有些疏狂,但正是这样,才显得秦川有真性情。
在他看来,人无性情,不可与之深交。
风尘之中,多有性情中人,江湖之内,常有儿女情长。
他是半个读书人,也是半个江湖人。
秦川也有点江湖气。
若是秦川知道他的想法,肯定会哂笑之,他经历的江湖,要比魏良野见的多。
那是真正的江湖,要死人那种。
“魏老板明日可有事?”
“纵使有事,为了秦相公这边,也能推脱掉。”
“那我明日携书稿来找你。”
“好,一晚上时间够么?”
“够了,腹稿已就,若是你不满意,我再润色一番。”
“以秦相公的才华,小可提出置喙,岂不是贻笑大方,明日小可就在龙王庙相候。秦相公随时可以来。”
“好。”秦川心想,瞧瞧人家魏老板多知趣,某个老龙,没文化,还喜欢对他写的书稿指指点点。
要不是看在龙鳞果份上,他才不伺候。
于是秦川送魏良野出门。
然后叫了清清,红袖添香,夜写书。
这次他以元神操笔,分心二用。
一边写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戏曲,一边写柳毅传的戏曲。
他给柳毅传改了个名目,唤作“水晶宫。”
写到后面,他心里冒起灵光,何不给玉湖、冰雁再各出一个故事。
玉湖是桃花娘娘,他便写了个桃花记的故事,以国破家亡为背景,写出一个颇具侠气的故事,桃花还掺合了白发魔女的原形,读起来荡气回肠,令人印象深刻。
至于冰雁,乃是红鸾娘娘。他便以莺莺传的红娘为蓝本,写了个故事戏曲。
希望他游学归来,经过这些故事的发酵传播,姻缘庙的香火能再大大上一个台阶。
最后秦川还提笔写了青玉案作为元宵节的结尾。
这首词他在中秋时给清清唱过,但没写出来,因为就不是中秋词。如今时机恰当,正好也是游学前,拿出来明日发表在明报上,可以再次巩固他陵州第一才子的地位。
“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,星如雨……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