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 海上迷途 第三十四章 鹡鸰手串 (第2/2页)
“那鹡鸰手串刺得甚痛,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,一边重重点头,一边泪流不止,兄长哭的也是伤心欲绝。我只觉得身如病树枯叶,风一吹,便落下来,不知自己身在何处,更不知自己能去何方。
“从前我无意间翻阅佛经,听到说什么‘缘起性空’如何玄妙,心想:世间万物缘聚缘散,来时是空,去时也是空,相聚不过只是这刹那缘分,有何难解?
“但,母亲离世时,我尚有一半归处。待到父亲离世,忽然明白了从前自己并不知什么是‘缘起’,更不知何时是‘性空’?
“因为有些感受,无法用语言描述,更无法臆测想象,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……你只有亲历之后,才会明白……但你一旦亲历,你便失去从前的你,成为另一个谁也不认识的‘你’……
“不料,父亲头七才过,嫂嫂却将我逐出家门,兄长竟然躲在内宅不出。我问为何要赶我出去?她扬着房契得意的说,老父亲临终时候已将房子和家产悉数传于兄长,既然已不是一家人,为何要厚着脸皮赖在此处不走。
“我穿着一袭单衣,身无长物,坐在自己家的大门外,如坠冰窖。钱财不过身外之物,但我们兄弟数十年情义,竟然不如一张房契?
“离去之时,我只说:既然不念兄弟之情,那鹡鸰手串我要代父亲收回。嫂嫂急着将我打发走,见那不是什么值钱东西,忙从墙内扔出。
“自此以后,我便四海漂泊,再未回家。其实,自此以后,我哪里还有什么家啊!后来,遇到了我妻,我才又找回一些家的暖意。
“兄弟啊,愚兄最后只说一句:所谓的好,是有限度的,仁是有边界的。男人这一生,有了女人,做个好丈夫,有了孩儿,做个好父亲,就已经是不错了。
“若是再好,便成一个好人了。成了好人,好便成了负累,负累多了,你便失去自由,也便失去做人的快乐,这人也就是做到头了。”
巨山听完,陷入沉思,暗想:此话虽然说得少了情义和古道热肠,但也不失为一味良药啊——老子说:反者,道之动。这是物极必反的道理,你若总是做那烂好人,四周的恶意也许就无穷无尽。
天道默默然,岿然不动,不是向来如此嘛。我以为我不知父亲是谁,幼年丧母,师父重伤已是凄惨之极,原来大哥才真的是苦命人啊!
船在爪哇国已停了十余日了,清水食物都加了,船帆也补好了,明日就要启程。巨山又去辞别了两人,揣着吴大哥送的四锭金子,轻抚手上的鹡鸰骨串,想起吴大哥临行之言:脊令在原,兄弟急难,每有良朋,况也永叹。
真是相见难,离别苦,若以师父的《中论》来说:不相见,自然不离别;不知难,便也不识苦……但若是一直中规中矩,又如何妙悟玄谛?这就仿佛喝酒,不喝酒便不会醉,喝醉醒来后,烦恼既不会少还要后悔,但你遇到烦恼还是要去喝酒。
既然离别不知何日,那便只有珍惜当下。
无酒岁月长,有酒且呵呵。